第二章:末日残生

第5节

时间:2099年 10月22日 (李响博士被新世界联合政府发现的前一天)

地点:“黑色五月”事件后形成的“蛮荒之地”的某处

“因DNA-R药物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很快升级到世界核武器大战,核大战整整打了一个月,后被人称作‘黑色五月’。

“战后全世界伤亡惨重,主要的人类聚居区都受到核污染,那些处在核污染区域之间或边缘的块状区域被称作‘荒蛮之地’,在这里生活的流民由于缺少救助,致使教育、医疗等急剧消退,几代之后甚至文字都已经消失,基本就是末日野人的状态。”

 

这是一片美丽的地方,

蓝蓝的天,

懒懒的太阳,

几只小动物卧在湖边的草地上,

徜徉着湖面粼粼的波光。

这是一片美丽的地方,

没有黑黑的瓦,

没有红红的砖墙,

只有无数飞翔在天空的鸟儿

偷笑着白云害羞的模样

……

“嘘……”小吉米食指放在嘴中央,一脸焦急地转过头向泰勒做着需要安静的动作,生怕他嘴边的碎语吓跑了正要上钩的大鱼。

这时泰勒才注意到,已经将这首美丽的诗情不自禁地读出了声响。泰勒合上书,看着湖四周的景色,简直和诗里写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湖中心多了一条破船,在随波荡漾。

说是破船似乎对于这条船来说都算是一种夸奖,因为这条船大小只能容纳两三个人,木质的船体几乎没有整块的木板,随处可见的是补丁,新补丁盖着旧补丁,旧补丁盖着更旧的补丁。而且船底还不时地在渗着湖水,每隔个几十分钟就要清理一次。

小吉米端坐在船舱,双手紧紧握着鱼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鱼漂的方向。但是十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半个小时过去了,什么都没有,一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有。

小吉米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将鱼竿靠在船沿一只手随意地压着,一只手托着稚嫩的下巴,眼神迷离地看着湖面,心情别提有多么的沮丧。

又过了半个小时,除了几根水草,依旧一无所获,小吉米终于忍不住了,默默地收起鱼竿,低下头开始哭了起来。

老泰勒听到小吉米哭泣的声音,慢慢地收好书,伸手轻轻抚摸着小吉米的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泰勒爷爷,我真笨,看来今天又钓不到鱼了,真气人。”稍微平静些的小吉米含着泪低声地说。

“那就明天钓,明天钓不上来就后天钓,总会有一天钓上来的。”

“可是已经三天了,我还是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一条都没有。”小吉米一面说一面伸出了一个手指头用力晃了晃。

泰勒看到小吉米认真的样子,会心地笑了笑,伸手将小吉米拉到他的面前,和蔼而又平静地说:“孩子,告诉你个秘密,爷爷以前练习了一个多星期才钓上来第一条鱼。还有你知道吗,爷爷只有和你一起钓鱼的时候才那么顺利,以前来钓鱼的时候也总是空手而归。”

“是吗?”小吉米停止了抽泣,抬着头看着心中认为无所不能的爷爷。

“当然,其实这鱼并不是谁钓上来就属于谁,也许今天爷爷钓到的这几条鱼,是上天对你的赏赐,而我只是从上天手里接过赏赐的那个人而已。”

“可是,可是为什么从上天手里接过赏赐的人是您而不是我呢?”小吉米有些听不懂泰勒说的话。

“孩子,你以为上天只会赏赐给你鱼?他还会赏赐你坚强,还会赏赐你乐观,还会赏赐你希望,赏赐许许多多比物质更重要的东西。而这几条鱼就是上天让我通过它赏赐你这些道理,你说是不是啊?”老泰勒在这样的环境生存了那么久,他知道在挫折中摧毁自己的不是挫折本身,而是在挫折中不断地怀疑自己和在挫折中渐渐失去的理想与希冀……

小吉米用袖口擦了擦眼泪,用力点了点头,又重新收回鱼竿,熟练地放好鱼食,将鱼钩远远地甩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果然“鱼漂”一阵微动,小吉米抓住时机,用力一拉,还有些分量。

“上钩了,上钩了,泰勒爷爷快快……”小吉米焦急地喊着。

泰勒急忙起身帮着吉米拉着鱼竿,等到“鱼”跃出水面,两个人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因为在鱼竿的那头,并不是小吉米期盼许久的鱼,而是一个骷髅头,一个刚刚出生不久孩子的骷髅头。

泰勒小心地将它收到船舱,小吉米拿出一块有些破烂的红布将骷髅头包好,放到了船舱不会被水浸到的地方。

泰勒轻轻地摸了摸小吉米的头,看着有些战栗的吉米微笑地说:“你看,神对你的努力做出了奖赏,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咱们早些回家吧。早些将它安放到‘苍天之眼’,早些抚慰它不安的魂灵。”

小吉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泰勒收好鱼竿,拿起船桨向湖边划去。

第6节

他们口中的“家”是经过“黑色五月”“洗礼”遗留下的一处破败小镇,不时见到的随意丢弃的塑料玩具,不时遇到的锈蚀得只剩下壳子还埋没在荒草中的破旧汽车,以及整个小镇剩下的唯一一座三层还倒塌了一半的小楼,都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美丽。

而现在,这里是一片被人类亲手摧毁的,一片随时会被“兽人”攻击,一片随时被“流民”袭击,一片同时被“新世界联合政府”和“新人类组织”抛弃的蛮荒之地!

可即便是这样,泰勒也只能选择这里,毕竟这里是“杰克”临死时选定的下一个“生命绿洲”,这里背靠着山,山上的树能为他们提供火源,山中的小动物能让他们生存;这里临着湖,湖的旁边有肥沃的土壤,湖水还能给农田灌溉,更重要的是能为他们提供稳定的水源。

 

‘杰克’——新世界联合政府中最年轻的农业学专家,《九月协议》(新世界联合政府对流民的定期定向援助政策)后第一个报名的志愿者,主要工作为帮助流民检测、找寻那些可以正常种植粮食的土地;去帮助流民申请新世界联合政府援助的种子;去指导流民如何耕种、收获、存储粮食,那些由志愿者帮助建立起来的社区被称作‘生命绿洲’。”

不过仅仅有这些是不够的,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人们最担心的不是何时被饿死,而是何时被杀死。

所以泰勒带领社区的人,首先将那栋三层小楼用木头加固了起来,楼顶总会安排两个人,拿着破旧的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警惕着远方。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就会敲响悬挂在楼顶的大钟,挥舞不同颜色的旗子。

而且以那栋小楼为中心搭建了“安全区”,“安全区”是人们的居住地,主要集中在城镇中心,社区的人们夜晚都集中到这个区域的两座建筑里休息。这里有着高高的围墙,和通联的地下室,可以在危险的时候最大程度保护社区人们的生命。

在“安全区”围墙之外还有一圈围墙,只是围墙的高度要矮一些,而且简单很多,那是社区人们生活的地方,叫做“生活区”。人们在这里每一块土地上都种上了粮食和蔬菜,甚至他们在泰勒的指导下还搭建了一个铁匠铺,用来打造一些常用的工具和防身的刀、矛、箭等冷兵器……

回到临近小镇的“生活区”,老泰勒独自从马上翻身下来,一手拉着马的缰绳,一手拎着从马脖子处解下的装着那几条鱼的网兜,向里面走着。

负责放哨的守卫还没等泰勒走近,就大声高喊“使者(李响博士在社区里的尊称)回来了,使者回来了,快开门”。

另外两名守卫费力地推开沉重的路卡,勉强打开了一条小路,然后快步向泰勒走去,艾伦接过泰勒手中的缰绳,将小吉米从马上抱了下来。

亚伯接过泰勒手中的鱼,有些兴奋地说:“今天鱼钓得还挺多……”说完他还不忘和小吉米开着玩笑,“喂,小吉米今天没掉水里吧?”小吉米冲他做了个鬼脸就跑开了。

艾伦看着挂在马脖子上的红布,已经知道那是代表什么意思,轻轻地躬了躬身子。

“今天是在哪里发现的?”艾伦问泰勒。

“贝斯尔湖底,是小吉米钓上来的,看大小还只是个出生不久的孩子……”。

艾伦听到还只是个孩子,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第7节

处理完一些杂事泰勒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两个并排的小房间,中间被打了一个门洞。

一间是泰勒的“书房”,那里放着满满一屋子的书,因为没有书架的关系,书都是放在垫起的木板上,可是一样被泰勒摆放得整整齐齐。

自从“黑色五月”之后几乎所有的现代文明都被摧毁了,残余下来的人,不是为了生存而逃跑,不断地逃跑;就是为了生存而杀戮,不断地杀戮。而那些用于传承文化的又厚又重的图书,那些用于承载思想的又薄又软的纸张,全都变成了引火的工具,庆幸的是还挺好用的。

也正是这样,经过几代之后,“游民”的世界里只剩下语言,在这里文字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在“流民”的眼里,知道或是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活着,活着才是这里最终的目的,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肮脏又无可奈何的世界里,卑微地活着是比伟大的死更重要的事情……

但是泰勒不同,在这里没人说得清他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大的年纪,大家只知道他是一个异常博学的人,一个可以看得懂书的人,不论是种粮食还是造兵器,甚至那些“遗失世界”的科技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能让因为灾难而聚到一起的“流民”们看到、感受到这黑暗、痛苦、无奈、残忍的世界里还有温暖和叫做“希望”的东西,所以这里的人们很尊重他,他“使者”的称号也从“那个地方”延续了下来。

 

“那个地方,就是之前泰勒待过的‘希望之地社区’,曾经很美,是个和平的社区,最多的时候有好几百口人,还拥有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几乎每天都有流民从不同的地方聚集到这里。”

另外一间是泰勒的卧室,放着用石块和木板搭起的离地只有20公分左右的木板床,床上整齐地叠着姑且可以叫做被子的被子,被子上几件有些破烂但是很干净的衣服,床头是一个石台,石台上有一个小油灯和一些宗教的书籍。

卧室的南面有一扇窗,每每到了深夜,居民们总会见到微弱而且闪烁的灯光,映衬着老泰勒不断的或站、或坐、或是来回踱步的身影……

泰勒走到卧室,将外衣脱了下来,用力抖了抖土,又仔细将其叠好,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整理好全身上下,慢慢地,泰勒的眼神有些呆滞地端坐在床边,愣了好一会儿,开始低下头拿起石台上的圣经,哈了哈气,轻轻地反复地拂拭着上面的灰尘,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迫的敲门声和小吉米的呼喊,让泰勒缓过神来,他扶着石台慢慢起身,又回身仔细地抚平床上坐下的痕迹,提了提精神快步向“苍天之眼”走去。

第8节

 

'苍天之眼'是一个墓地,紧邻着生活区。在墓地的中间是一个用石头堆砌的圆形基盘,基盘离地大约50公分,在基盘的正南面有一个大约2米宽的三级台阶,台阶正对着的是石屋的木门,石屋里面是由木板搭的一层层的架子,架子上已经密密麻麻放了很多装骨灰的陶罐。这些陶罐里装的是社区的人们因为某种因缘而将其带到这里安放的亡魂。

以这个基盘为中心,四外埋葬着的是这个社区里逝去的人们,按照死亡的先后顺序一点点由中心向外扩展。在这里,从高处往下看就像是人眼一样,因此被社区的人们称作'苍天之眼'。”

在众人的注视中,泰勒念完祷告词,随后小吉米在大家一同哼唱的灵歌中,手托着装有小孩子头骨骨灰的陶罐,慢慢地走上台阶,又小心翼翼地将其安放在石屋的木架上。

灵歌唱完,众人陆续散去,小吉米却看着石屋久久不肯离去,泰勒见到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站在吉米的身后,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

“爷爷,会不会我的妈妈也在这里面?”小吉米突然回头问。

“孩子,我不知道。”

“那她会在天堂吗?”

“这我也不知道。”

“哦。”小吉米沮丧地看着石屋的方向,眼神有些迷离。

泰勒看着小吉米沮丧的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故意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孩子,你觉得妈妈在天堂吗?”

“会的,一定会的,妈妈一定就在天堂。”吉米坚定地点点头说。

“妈妈在为了保护我们而被那些坏人杀死的时候,和我说了会在天堂再见的。”说着说着小吉米开始哭了起来,一面哭还一面紧紧的地握着拳头,咬着牙用力地接着说:“那些可恶的禽兽,我长大后一定要杀光他们。”

“孩子,你妈妈一定会感动上天,或许现在她就在天堂里微笑地看着你。”

“嗯嗯。”吉米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以后想不想进天堂和妈妈团聚?”

“当然。”

“那你就要放下仇恨,因为仇恨不会带你升入天堂,只会让你堕入地狱。那样你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但是他们杀害了我的妈妈,杀害了那么多的人……您不常说要正义吗?”

“孩子,只是为了复仇的正义不是正义,而是为了复仇所找的借口而已。”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就能杀害我的妈妈,而我却不能杀了他们呢?”

“孩子,这就是人和魔鬼的区别,想一想你的妈妈舍下性命救了你,是希望你做个幸福快乐良善的人,还是希望你做一个像那些人一样肆意夺取别人生命的魔鬼呢?”

“我不管,我不管……”

小吉米眼含着泪水,在流下的一瞬间转身跑开了,留下老泰勒一个人在石屋前久久伫立,一阵清风吹来,晃动了眼前已经有些发白的头发,舞动了十字架后挂着的布条,吹起了几束蒲公英的种子,向远处的天边飘去。

从墓地回来的一路,老泰勒神情异常凝重,想了很多很多,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在书房里不断地翻找,直到一张纸从书缝间滑落。老泰勒轻轻捡起,又轻轻吹了吹土,拿到窗边借着阳光仔细地看着、看着……

那是一张具有百年历史,早已经泛黄的纸,边角也早已经破旧,上面的中国字写得有些潦草,字迹也褪色许多,起初它被夹在一本书的书页之间,显然是作者偶然的一次感悟:

 

善,战胜不了恶。

但是

一恶会被二恶所恶

二恶会被三恶所恶

……

恶无论是独大还是联合

都不会有永恒的恶

因为恶只能见到自利

利益会使恶相互交恶

恶会在交恶中被恶

恶会在恶中消失

循环往复

这就是恶的报应

所以恶会越来越少

唯一使恶延续的方式

是使善变成恶

或是压迫

或是诱惑

去勾起善人的欲望

去激起善人的怒火

最终

恶的人多了

所有人会在恶本身中毁灭

善的人多了

所有人会在信仰中摈弃恶

看着老泰勒流下了眼泪,没人活得和自己一样久,没有人有和自己一样经历了那么多,他已看透了这个世界,但是却没法和这个世界的人去诉说,毕竟把人的欲望压制下来,远远没有释放出来痛快,可是他们却不明白就是这些痛快,构成了这个世界的黑暗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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